讀王維的《積雨輞川莊作》,其中有“漠漠水田飛白鷺,陰陰夏木囀黃鸝。”的詩句,不禁想起在德清初見白鷺的情景。
曾獨自騎著單車在武康周邊的村子轉悠過,到過筏頭,到過上柏,也到過下渚湖,想來這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。自幼生活在北方,江南、煙雨、田園,在我的腦海中,浙江一直都是一幅水墨畫的形象。抱此念想,獨自一人在鄉下肆意晃蕩,自是心無旁騖,亦不曾覺得孤獨,反倒更覺得春天的風是溫暖的,夏天的樹林是陰郁的,秋天的色彩是明麗的,最為驚奇的是冬天居然還會下雪,雪后的莫干山是童話世界般的景象。
我是在上柏的一處水田里發現的白鷺。說實在,比我想象的要小很多,先前總覺得應如天鵝般大小,最起碼像大雁。之所以會有這樣的錯覺,或者說是固執的想法,我要歸咎于杜甫的那句詩,“兩個黃鸝鳴翠柳,一行白鷺上青天。”黃鸝小,自然就想著白鷺的大,但壓根沒想到居然只有這么點大,猶如放大版的野鴨。但縱然如此,也不影響我對它們的好感。
它們獨自或三五成群地在水田里漫步,不時低頭覓食,體態閑適,雖不及鶴的曼妙,但在自己的天地里也是足夠的優雅和從容。有的則一足獨拳,佇立遠眺,亭亭玉立,若有所思。郭沫若寫白鷺,“在清水田里,時有一只兩只白鷺站著釣魚,整個的田變成了一幅嵌在玻璃框里的畫。田的大小好像是有心人為白鷺設計的鏡匣。”因為白鷺的出現,水田也多了幾分詩意。
下渚湖畔有一個山頭,名字叫不出來,一天路過時,遠遠望去一片片白色點綴其間,起初還以為是樹上開的花,尋跡而去,但聽嘰嘰喳喳,鳥鳴陣陣,由遠而近,此起彼伏,才知道是鳥的棲息地。再看看,不時會有鳥飛來,輕輕落在枝頭,晃悠悠的,顫微微的,不幾下就穩定下來,恰似仙人歸來,凌波輕點,超凡脫俗。也有鳥離開樹冠飛到遠處,我料想是出去覓食了,家里可能還有嗷嗷待哺的雛鳥。還有一次,看到兩只白鷺在竹林里上下翻騰,似在嬉鬧,濃綠色的背景之下,宛如兩個白衣少年,翩翩起舞。上學時學過巴金的《鳥的天堂》,看此情景,我更覺得這里也是鳥的天堂,不過是獨屬白鷺的天堂。那個山頭我不知道名字,也不知是否已有名字,倘若讓我來起名字的話,我希望叫它“白鷺山”。詩詞中“白鷺洲”的稱謂很多,如“三山半落青天外,二水中分白鷺洲。”“白鷺洲邊江路斜,輕鷗接翼滿平沙。”叫“白鷺山”似乎也不為過,還很有特色。
“白鷺”自身就帶有一種詩意。它顏色雪白亮麗,“毛衣新成雪不敵”。性格高冷,略有孤僻,“眾禽喧呼獨凝寂。”還有點孤芳自賞,顧影自憐,“幽姿閑自媚”“顧影逗輕波”。也有詩人強將自己的愁怨加在它的身上,“水邊雙白鷺,無愁頭上亦垂絲。”但很多詩人最為看重的是它的體態迅即,性格激揚,“如有長風吹,青云在俄頃。”“前山正無云,飛去如碧霄。”有種直沖云霄的豪情壯志。劉禹錫稱“白鷺兒,最高格。”此語很有味道。郭沫若也稱“白鷺是一首精巧的詩。”所以說,這種鳥兒自帶一種氣息,讓人忍不住去聯想,去興懷,又或許因此,詩詞中見到的多了,以至于初次見它雖有體格差異的困惑,但也未曾覺得十分的陌生。
帶兒子讀詩,其中有一句“花開紅樹亂鶯啼,草長平湖白鷺飛。”兒子問我白鷺是什么樣的鳥?我說是種很小巧也很漂亮的鳥,抽空帶你去看看。小家伙自小就在德清上學,白鷺既然在這里是尋常之物,那就必須要見一下。我不希望他只是憑空想象,產生我自己當年的錯覺。
一個陽光晴好的午后,我帶著妻兒到東衡村,那里也有一個山頭,上面的樹木郁郁蔥蔥,白鷺棲息之上,斑斑點點,也像是一朵朵大白花。天上有飛的,水田里有散步覓食的,情境倒有點像上柏和下渚湖的組合體。“快看,白鷺!”我指著它們對兒子說。兒子沒有見過如此壯觀的場面,禁不住數了起來。“還記得那首詩不?”“當然記得。”兒子興奮地答道,“我背給你們聽。”“花開紅樹亂鶯啼,草長平湖白鷺飛。風日晴和人意好,夕陽簫鼓幾船歸。”看著翩翩白鷺,聆聽悅耳鳴叫,貼近自然,才能真正領會詩詞的意境和妙趣。
金色的陽光灑在水田里,點點波光猶如浮動的碎金。山上已是暮色沉沉,白鷺們有休息的,有返回的,也有突然飛出遠方的,各有各的事情,人類不懂,但也覺得他們也是夠忙碌,也很溫暖。我們在那里散步,田園風情就在身邊,一切都是清新的。不同的是多年之前只是我一個人在欣賞,多年之后是帶著妻兒一起。很多事物,沒見過之前多是憑空想象,但當你看到實物親身體驗時,你會發現這種感覺要遠比書本上的好的多。因為此時此刻,感受是自己的,詩文反倒成了點綴了。就像此刻看著白鷺,一個個跟精靈似的,我們看到了它的美,也看到了一幅畫,更重要的是和家人此刻的共處,不用文字,就自帶溫暖的詩意。